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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 真的有人盛裝出席 我卻穿了條有很多破洞的牛仔褲
    之我還是記不得校長的長相





 

  那是和煦的春日午後,地點是文藝部活動室。在進這所高中之前,我對文藝部這個社團一直抱持著一種異樣期待。但是這裡非但沒有綁著三股辮又愛吃書本的文學少女、整天跟學弟玩撲克牌的學姊、或是帶著眼鏡的宇宙人和想要跟她一起玩的瘋狂少女,反而是個瀕臨廢社邊緣的無人社團。

  櫻之町高中,自大正元年創校以來經歷九十七個寒暑,歷史悠久可稱為當地小鎮之最。雖說是所相當古老的學校,但校規卻比一般高中還要寬鬆。像是社團的成立,並不限制人數需為五人(含)以上,只消一個人獨撐即可過關,當然活動性質還是要先經由學生會審查才行。而我現在所待的文藝部,三年級的成員們剛好在今年春天一起畢業了,因此從四月起這裡就成了只有一個社員的邊緣社團。

  不過這樣也好,就算不符合我的期待,或許比起那種充滿了人群的空間,寧靜到連聲波都靜止的狹小方盒子反倒更適合我。畢竟我是那種遊走在朋友圈邊緣、在路上會低垂視線沿著邊邊走路、拍團體照時只會在不起眼的角落露出一張臉的人。因為社團只剩下一個人,學生會以「節省資源」為由把原本的活動室回收,轉而提供給人數最多的圍棋部使用。於是,現在的文藝部活動室就轉移到舊書庫去了,這裡似乎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無人使用,僅僅六張榻榻米大小的空間到處都是灰塵跟傾倒的書堆。但我並不討厭就是了。

  五月初,大概是黃金周剛結束的某一天下午,我就著從窗口(上面的污漬已經久到擦不掉)灑落的陽光,一邊吸著飛揚的灰塵一邊閱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,當讀到大庭葉藏在雪地上吐出鮮血,形成一面大大的太陽旗時,我突然感到有些感慨和疲累。於是我放下手上的書,無力的趴在桌上,右手拿著自動鉛筆把玩著,不時在桌上塗鴉。

  「我叫森下美奈,請多指教。」我用潦草的字跡,在桌上寫下這句已經講到不耐煩的自我介紹詞。每到一個新環境總是要千律一遍的講著這些社交辭令,或許在人類社會中這是無可避免的吧。畢竟總是要設定出一套標準的作業流程,好讓熱情想認識朋友的人有一個可以開口的起始點跟藉口,也讓不想跟他人有交流的人,可以使用最低限度的發言字數來敷衍了事。無庸置疑的,我是屬於後者。

  「我叫杉田良子,請多指教。」

  突然間,桌面上浮出這麼一段文字。我嚇了一大跳,猛然站起來,動作粗魯到連椅子都撞翻了。我揉了揉眼睛,再仔細地定睛一看,這真的不是在做白日夢,桌上的確有這麼一段明顯不是我自己寫的字。事出突然,害我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髒空氣吸多了而產生幻覺?

  良子,真巧。和書中與大庭葉藏同居過一段時間的女人同名。在我還來不及吐槽自己「都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想這種事」時,桌上又浮現了另一段話。

  「哎呀,嚇到妳了嗎?真是不好意思啊,小美奈。」

  什麼啊?這是搞笑節目嗎?攝影機在哪?話說回來,為什麼她要叫我小美奈啊?

  「請問,您是哪位?」我提筆寫下這句疑問,因為恐懼、疑惑和興奮等等,多種混雜在一起的情緒導致我的字體非常醜陋。不過,我對於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禮貌使用敬語的自己感到相當驕傲。

  「嗯?小奈美沒聽過人家的故事啊?人家還以為自己很出名呢......難過ing QAQ」

  這個不知名的超自然現象,顯然正因為我不知道她是誰而陷入沮喪的情緒中,居然還寫上顏文字耶。

  「好吧,」

  看來她似乎振作起來了,字體突然變的圓滾滾的。

  「我就跟小奈美解釋一下我是誰吧。大約在十二年前的一個晚上......」

  「請等一下,」我無禮的打斷正在書寫中的文字「請問這個故事很長嗎?我想聽精簡一點的版本。」

  「嘖嘖,現在的小孩真是沒耐性啊ˋˊ」

  天啊,她是個喜歡使用表情符號的人嗎?

  「簡單來說,我就是十二年前死在這間舊書庫的櫻之町高中學生。」

  「嗯......很抱歉,我並沒有聽過這個鬼故事耶。」就算對方自稱是鬼魂,我還是會盡到應有的禮數拚命使用敬語的。

  「喂喂,拜託妳也害怕一下好嗎?我可是鬼耶!鬼耶!」

  我的反應可能傷到這位「自稱」是鬼魂的杉田學姊的自尊心,害她後面強調自己是鬼的文字突然被畫的又黑又粗。

   「好吧,我真的好害怕喔!不過可以冒昧請問一下杉田學姊的死因嗎?」不知鬼魂會不會忌諱別人詢問死因耶?但既然是個鬼故事,聽聽緣由也無妨吧?嗯嗯,我的好奇心很贊同這個想法呢。

  「自殺。」

  氣氛突然嚴肅了起來。

  「我被班上的同學排擠,甚至被誣陷偷了班級圖書費,所以就.....」

  我腦中突然浮現玩鬼抓人遊戲時,當鬼的小孩腳下那片孤寂的影子。不知怎麼的我好像很能夠了解杉田學姊的感受,那種難堪的格格不入。

  「真的啊,難到窗戶上擦不掉的汙漬是學姊留下的血跡嗎?」為了打破令人窒息的不自在感,我故意用開朗的字跡寫下回答。

  「嗯哼哼,說不定是呢。」

  學姊的字體再度變回開朗可愛的圓滾滾狀。

  「對了,小美奈是文藝部的部員吧?我可是甚麼事都知道的喔!」

  可惡,才剛恢復生氣居然就變得這麼囂張。

  「是啊,怎麼了嗎?」但是為了維持形象我只好繼續禮貌演出。

  「我跟妳說,文藝部以前有個指導老師啊......」

  於是她就這麼滔滔不絕的寫下一大堆往事跟八卦,彷彿等了千年的地縛靈終於找到說話對象似的(雖然是筆談)。

  在被杉田學姊拖住整整聊了兩個小時之後,我以「太晚回家家人會擔心」為由,終於離開那間早已滿溢傍晚斜陽的社團活動室。分手之際,她還不忘囑咐我「明天也要來唷」。

  從那天之後,每天的社團活動時間我都會跟杉田學姐聊天。有時候聊聊這間學校的八卦,有時候聊聊彼此喜歡的東西。學姊總是推薦我一些不錯的書籍和樂曲,說她最喜歡的一本書是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,最喜歡的曲子是帕赫貝爾的卡農,換成日式的話,大概是太宰治的快跑!梅勒斯跟吉丸一昌作詞的早春賦。

  「我反而比較喜歡艾蜜莉·勃朗特的咆哮山莊和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,曲子的話應該是蕭邦的離別曲跟石川小百合的越過天城吧。」我這麼回答,仲夏夜之夢跟快跑!梅勒斯,不嫌太夢幻了點嗎?等等,為什麼換成日式之後選的曲子是這麼老的歌啊?但仔細想想回答演歌的我沒有資格說她吧?

  「甚麼嘛,咆哮山莊跟越過天城,難道小美奈是那種會殺死自己戀人的類型嗎?性格真是乖僻。」

  杉田學姊這麼回我。居然這樣回我,要怎麼接下去啊?對話會斷在這裡喔?

  「話說回來,」

  喔喔,學姊要另開話題了嗎?

  「我好像很少聽小美奈提起班上的事情呢。」

  「......」

  「該不會小美奈......其實也跟我一樣吧?」

  我感到心臟重重地落跳一拍。

  「不對,怎麼說呢......唔,小美奈應該是那種獨而不孤的人吧。」

  「不過呢,只要是人都不可能永遠只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唷。如果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感到厭煩,自我保護色彩太過強烈的話,總有一天會感到後悔的。」

  雖然聽不到聲音,但是我可以感覺的到杉田學姊的語重心長和擔心。

  「那時間也不早了,小美奈趕快回家吧,路上小心喔。」

 

  *

  

  升上二年級的開學典禮,良子學姐消失了。

  那天我翹掉開學典禮躲到文藝部活動室,曾幾何時我對於人多的地方越來越容易感到壓迫感?我在桌子上寫下「好久不見了呢,良子學姊」許久,都沒有得到回音。不管我怎麼試,那張老舊的桌子上,都不再出現良子學姐的字跡。難道是在氣我春假沒有來學校陪她嗎?我怎麼想都無法得知良子學姐消失的原因。

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,轉瞬間已經六月了。這段時間以來,每天的社團時間我還是會到文藝部裡等待良子學姐現身。當然,這天也是,即便我等到太陽下山天荒地老海枯石爛,良子學姐終究沒有出現。

  「只要是人都不可能永遠只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唷。如果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感到厭煩,自我保護色彩太過強烈的話,總有一天會感到後悔的。」

  在被夕陽染成金黃色的活動室中,彷彿響起了這句話,連蟬鳴都在附和。

  當時不能理解的話,現在突然深刻體會。自從良子學姐從我的生命中蒸發之後,我似乎沒有再跟任何人開心的聊天了。並不是覺得後悔,只是有點落寞罷了。良子學姐當初究竟是抱持著甚麼樣的心情對我說這些話的呢?她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嗎?還是她是想預防這個情況呢?

  離開學校的時候,我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。

 

  *

 

  「大家早。」走進教室,儘管不安緊張,儘管怯懦得不想打開這扇門,我還是用最有朝氣的聲音跟大家打了聲招呼。

  「早啊。」「森下同學早。」

  稍稍愣住了一、兩秒,還是有人回應了我的招呼。分不出現在從心底湧現出的情緒,到底是感動還是感激,不能否認的,這種感情很溫暖。

  「佐藤同學,昨天說的書,我回去找了找發現我家真的有,先借給妳看吧。」我股起了勇氣,跟坐在左方的同學搭話。

  「嗯,好,謝謝妳喔。還有叫我美由紀就好了。」

  美由紀同學伸手接過書本,露出親切的笑容這麼對我說。

  「好,那麼妳也是叫我美奈就好了。」我笑著回答。

  決定了,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的跟大家當好朋友,一起分享開心的事、難過的事,就像跟良子學姐一樣。

 

  *

 

  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黃金周,我跟美由紀、奈奈子和未央,四個人一起去京都旅遊了三天兩夜。短短一年的時間,我們已經變成非常好的朋友了。

  五月初,某個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,我照慣例進到文藝部的活動室,坐在老位子上翻著那次旅遊的照片。雖然大家似乎都希望我可以跟她們進同一個社團,但是我真的不擅長將棋。如果是西洋棋或圍棋就算了,將棋可以把從對方手中提掉的子當作自己的子使用這個規則,我真的很不拿手。而且很不合乎常理不是嗎?簡直像是把敵人砍掉之後,使其變成活屍為自己賣命嘛!

  看著那些大家一起開懷大笑的照片,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完全改變了。雖然不討厭從前的我,但現在這個我更真實、擁有的更多。這或許就是良子學姐想要傳達給我的東西吧。

  「我叫森下美奈,請多指教。」  

  突如其來的,桌上浮現這段潦草的字跡。

  錯愕了幾秒,我突然明白學姐消失的原因。


  我會心一笑,腦中清晰浮現第一次遇見良子學姐的情形,然後毫不猶豫提筆寫下:

 

  「我叫杉田良子,請多指教。」

  


 -全文完-

 






作者按:1.此篇故事的靈感來自於乙一的Calling you

    2.文初關於文藝部的描述分別指:輕小說文學少女、動畫歡迎加入N.H.K及輕小說涼宮春日的憂鬱。    

    3.大正元年是西元1911年

    4.日本的畢業季是3月;春假是3/25~4/7;黃金周是4/29~5/1    

    5.只是單純想寫跟日本有關的故事




評審(宇文正)獎評:

這次徵文中唯一較清淡的一篇小品。不怕鬼的「鬼故事」,反映出這一代青少年人際間的疏離感;若能對少女的生活、個性有更多細節的描述,會更吸引人。









【延伸閱讀】:櫻花(南市青年第291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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